银河吹笙1
艾跃进曾说过:“让工人下岗,还要人家从头再来,你们为什么不从头再来呢?”说得好!为什么让三千万国企工人从头再来?为什么你们自己不从头再来?
1993年,辽宁省鞍山市第三机械厂下发了一纸通知,说是为了响应国家政策,厂子将进行改制。老工人王宝全看完通知,皱了皱眉,没说什么,转身回到了车间。这个车间他一干就是二十三年,从年轻小伙到头发半白,他的手艺一向被技术科的人称道。
通知贴出不到一周,厂里开始分批下岗。王宝全的名字排在第二批。他接到通知那天,刚好在调试一台进口设备。他摘下手套,默默把工具放好,然后走进办公室签字。领了一笔几千元的补偿金,回到家,给老伴说:“我下岗了。”
几条街外的纺织厂也在改制,赵玉芬下岗那天,和几个姐妹一块儿出来,站在厂门口站了好久才各自回家。她家孩子还在上高中,爱人前年中风,卧床。她咬咬牙,第二天便去了菜市场租了个小摊位,开始卖咸菜。
下岗的事很快在城里传开了。饭馆、公交车上、商店门口,到处都能听见议论。有人开始摆摊卖袜子,有人去学修家电,也有人干脆去了南方找活干。王宝全开始还四处投简历,可一连跑了十几家,要么嫌他年纪大,要么说不会电脑。他拎着包从劳务市场回来那天,天快黑了,鞋底也裂了。
第三机械厂老工人不少都像王宝全这样干了几十年。有人家里儿女大,有人父母年迈。原来厂里发工资准时,每月还有福利,现在一夜之间没了工作,生活就像断了线。社区组织过两次培训班,一次是电焊,一次是服装打扮,去的多是中年人。王宝全学了两天电焊,手抖得厉害,焊不住。他摇摇头没再去。
有些人日子难过,也开始聚在一块聊天,说说厂里的事,说说谁家媳妇找了份好工作。王宝全和赵玉芬也认识了,是在一次社区帮扶会上。两人没多话,说完各自的情况就散了。后来偶尔在街上碰见,也点点头。
再后来,有几个原来厂里管理层的人,摇身一变,成了公司董事、企业家。有人卖了老厂的设备重新开了公司,还有人干脆做起了房地产。王宝全有次看电视,看到原来厂办主任在电视上说“改革是一次新的腾飞”,他默默换了台。
1998年,王宝全偶然听说城郊一家机械厂招人。他骑着自行车去了,一问,是私人厂,活多,工资按件算。他干了三个月,眼睛熬红了,腰也直不起来。厂里不管饭,不给社保,他撑了半年,还是辞了。
赵玉芬的咸菜摊倒是慢慢有了起色,她后来租了个铺面,还雇了个帮手。她把王宝全介绍过去帮忙切菜、装瓶。两人就这么重新搭上了话。王宝全话少,干活稳当,赵玉芬也信得过他。那几年,他们一个掌勺,一个进货,日子虽然紧巴,但总算能过下去。
2003年,艾跃进到鞍山调研。他是中央派下来的专家,来了解改制后职工的生活。他穿了件旧夹克,带着笔记本,走访了几家社区。有人说他真听得进去,也有人说就是来走走形式。那天他来到赵玉芬的咸菜铺,两人不太清楚他是谁,就照常干活。
艾跃进问了不少问题,从收入到孩子读书,到医疗报销。王宝全说:“咱也不指望啥,就是想有口饭吃。”赵玉芬说:“起早贪黑,有时候不如以前做工安稳。”艾跃进一个劲地记,最后留了电话,说以后有机会可以联系。
调研结束后不久,市里多了几个新开的工人培训中心,也有些小企业来社区办招聘会。王宝全没再去,年纪大了,手脚也不利索。赵玉芬倒是继续做着咸菜,生意慢慢做成了品牌,还跑过电视台宣传。她没忘王宝全,跟他说:“你就安心在这儿帮我,不比上班差。”
2010年那年冬天,第三机械厂的旧址被拆了,盖了个大型商场。原来老工人们陆陆续续来看看,拍个照,说说话。王宝全站了一会儿,就走了。他回到赵玉芬的店里,继续忙着装瓶、贴标签。
这些年,有的下岗工人改行成功了,有的去了外地,有的过得还不如当初。但日子总要过,谁也不能停下脚步。
街道对面,艾跃进写了一本关于工人命运变迁的书,书名叫《从头再来》。他说,这是那年调研之后最深刻的记忆。他在书里写到赵玉芬和王宝全的事,说他们没有被生活打倒,也没成为什么风云人物,只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。
#夏日生活打卡季#
